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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宝安日报》-7-30
黄海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的许多诗歌作品我都读过,尤其是其《律诗与新诗合集》,更是受到文坛众多名家的高度赞誉和读者的好评。著名诗人吉狄马加说:“黄海同志以其人生追求和艺术创造,成为‘把一切所及之物升华为美’的实践者。”著名文学批评家谢有顺说:“黄海的诗歌,以文学的眼光审视之:其新诗,介乎传统与现代之间,艺术上颇有现代主义的风格;其律诗,承传了现代诗人聂绀弩的精神,堪称是‘旧瓶装新酒’的写作典范。”但黄海的写作才华,并非仅仅表现在诗歌写作上,他的散文创作,同样是可圈可点,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黄海,其日前出版的散文集《童年忆趣——番薯情结与麦当劳诱惑》可说是当今散文创作一个可喜的收获。
《童年忆趣》是一部穿越时光隧道的追忆之书,与当代许多散文作家那些零敲碎打的散文相比,黄海在写作此书时,显然有着整体的把握和对艺术的孜孜以求。一打开书,我们立刻就看到了这样一段充满诗情和画面感,颇具魅力的文字:
我的家乡观音山,坐落在一片宜于农耕的丘陵地带,背靠岭南莲花山脉,东南面向潮汕平原,川流不息的北河,由梅州地区流经家乡后,向南而流汇入榕江,是一个潮汕人和客家人混居之地。家乡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温润气候,日照充足,雨量充沛,无雪少霜,适合番薯、木薯、甘蔗等亚热带农作物的生长。由于番薯能够充饥,因此那时生产队特别重视番薯的种植。
接着,我们便紧随黄海的笔墨,穿越时光的隧道,与其共同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年代。黄海在书中回忆的,是其异常艰苦的童年,缺衣少食,饥饿和寒冷,是其童年刻骨铭心的记忆,但即便如此,黄海却并没有把叙述集中在那些戚戚嗟嗟,怨妇一般的忧伤,而是将饱含深情的笔墨,凝聚在了人性的美好和母爱的伟大,以及对故乡风土人情的深情赞美上:
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离开金山分校时,我到卢道武老师宿舍告别,卢老师从他的抽屉里,搜出一小罐白糖,冲一碗白糖水招待我。那是物质匮乏,一碗白糖水代表卢老师最珍贵的关爱了。多少年以来,那碗白糖水一直在我心里甜滋滋的!
——《上学》
记得一次暑假上山放牛,我和小伙伴们肚子饿了,偷挖生产队的番薯生吃,给民兵逮了个正着,带到生产大队处理,罚了两块钱,晚上交了罚款,姐夫把我领回家,我想这下少不了挨阿母的一阵痛打。一踏进家门,昏暗的油灯下,全家人眼睛都盯住我,阿母竟然没有发怒,脸上浮动着笑意,还是那句温暖的话:“唔肖人(调皮仔),碗底有两块番薯。”不仅仅因为饥饿,阿母的意外宽大处理,使得那天晚上的番薯吃起来特别香甜。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是非分明,家教严厉的阿母那晚为什么不痛打我呢?后来当我身为人父,才体会到阿母的慈爱之心!自己的儿子肚子饿了,偷吃了一个生番薯,阿母手里的竹鞭哪里举得起来?!
——《母爱》
尤其令人感动的,是《父亲》这篇文章。近年来,散文几乎成了没有门槛,全民写作的“广场舞”,诸如父亲和母亲这样的亲情散文,简直多如牛毛,不知被多少人反复书写过,但黄海在回忆自己的父亲时,却能以情动人,其不假修饰的文字,不仅得益于其良好的文学天赋,更来自于其深刻的人生体验和对父亲的一片敬仰之情:
每年的清明节前后,闲置了一个冬天的水田,开始放水耙田插秧苗。那时我家饲养着生产队里的一头水牛,瘦小的父亲便包揽着犁地耙田的繁重农活。天尚未亮,狗吠鸡鸣,父亲把睡梦中的我摇醒。我擦擦惺忪的睡眼,牵着一头水牛跟在父亲后面,顶着春寒料峭,往朦朦胧胧的田野走去。我看见身材单薄瘦小的父亲,肩上压着一副沉重的犁耙,微微驼着腰背,脚步却显得坚韧而有力。那时,我哪里能够体会得到,父亲肩上所承受的,不仅仅是犁耙的重量,还有一家八口饥寒交迫的生活重担!多年之后,当我在语文课本里,读到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听着老师绘声绘色的讲解时,在我心里,朱先生的父亲替他买橘子时在月台爬下攀上的背影,哪里比得上我父亲肩负耙犁的背影,让人刻骨铭心!
——《父亲》
黄海写自己的父亲,仿佛就像是在与一个熟人拉家常。但就是在这样简洁、平实的笔墨中,一个在偏僻的乡下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一个伟大的中国父亲的形象,却牢牢地屹立在了读者的心中:
从我记事起,父亲逆来顺受,老实巴交,一辈子没发过脾气,甚至没有听见他说过一句脏话。我在深圳参加工作后,一次回家过年,几个同村发小过来喝酒喝茶,大家热热闹闹,信口开河,我也不小心讲了一些家乡口头禅脏话。等到他们告辞后,父亲一脸严肃地责问我:“你是读书人,怎么满口脏话?”羞愧得我无地自容!
——《父亲》
礼失而求诸野。黄海的文章,往往呈现出一种发散性思维,读这样的文章,读者获得的感受和受到的启发是多方面的。在不说脏话就不会说话的今天,潮汕地区古老的乡规民俗,及其良好的家教传统,通过黄海这短短的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一石二鸟,巧妙地表现了出来。
在黄海的笔下,故乡的一切虽然都充满着苦难,但却处处凝聚着美好的记忆。日子再苦,也阻挡不了故乡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而对于童年的黄海来说,有关“吃”的记忆,不但刻骨铭心,甚至深入到了骨髓。以至过了数十年之后,那些舌尖上的乡村美味,依然鲜活地储存在黄海的记忆中,并通过其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娓娓道来,并且始终刺激着读者的味蕾: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名闻遐迩的潮州橄榄菜,它取橄榄甘醇之味,芥菜丰腴之叶熬制而成,下箸品尝,舌肠芳洌,齿颊留香。记得阿母熬制的橄榄菜,是将腌制好的乌榄去核后,榄角与老咸菜叶(芥菜叶)一起放入铁锅中,加一些花生油,然后慢慢熬煮一两个小时,一锅色泽乌艳、油香浓郁、美味诱人的橄榄菜就完成了。我15岁起到玉湖中学住宿读书,每天把米和番薯放在陶钵里,交由校工统一蒸熟,中午饥肠辘辘的我下课,将阿母苦心制作的橄榄菜浇在饭钵上,别说有多美味了!
——《橄榄》
但当黄海将其童年的忍饥挨饿告诉女儿,那时的美食就是放学后,母亲往自己怀里塞两个番薯时,女儿却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说:“番薯就是爸爸童年的麦当劳啊!”由此看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难,一代人也有着一代人特殊的童年记忆。惟其如此,黄海的童年书写,才显得更加具有穿越时空,为一个远去的时代保存历史活化石的不平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