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好白癜风医院 http://m.39.net/news/ylzx/bjzkhbzy/没有非黑即白,只有灰度描述
文/黄海碧
以北美主流意识形态主导“政治正确”,始终占据着世界电影高地,对来自亚洲的电影略带不屑,对三大欧洲电影节的获奖电影顶多冠以最佳外语片(如今叫“最佳国际电影”)了事的“奥斯卡奖”,这次大爆冷门——排除了反映落魄喜剧演员受尽置若罔闻的凌辱和出卖,痛与恨让他变成震撼人心的反社会报复者,捧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小丑》;挫败了马丁?斯科塞斯冷静而又克制地拍给自己的黑帮挽歌,获得十项提名的《爱尔兰人》;更是挤掉了神奇而精妙的镜头设计和运用,以一镜到底的沉浸式带入感而堪称教科书级的《》,连同昆汀?瓦伦蒂诺近乎对着镜子看过去的自己那般自恋的《好莱坞往事》,恶作剧一样把它的最高荣耀,颁给了非英语类东方文化背景的韩国电影《寄生虫》。不管有多少点赞吐槽的热议褒贬,好莱坞电影距离时代愈来愈远的倦怠感,使得评委们的目光发生转向,表现生活底层无奈挣扎的《小偷家族》《何以为家》提名入围,而最终把桂冠颁给了卓尔不群、展示社会问题的《寄生虫》。释放出评判标准在审美风格和价值取向上有所修正的信号,那就是:拓展习惯性审美带来的越来越狭窄的视野,实现这架资本欲望的机器对电影审美反抗性的收编。
在这个上半部是黑色幽默喜剧,下半部为犯罪悬疑剧的《寄生虫》里,父亲金基泽和母亲忠淑双双失业,哥哥基宇和妹妹基婷高考落第待业复读;蜗居在上网只能蹭信号、养生全靠睡大觉、终日不见阳光的贫民区半地下室里,每当社区公共消毒,哪怕屋子里满是滚卷的呛鼻烟雾,也一定要开着平地小窗借机沾光。即便是经常遭受醉汉在平地窗外便溺的骚扰,也只能咬牙忍受的窘境中,一家四口靠给披萨店折纸盒维持生计地穷乐呵着。戏剧性的变化起始于抱着一块能带来好运和财富的奇石造访的朋友,他给了哥哥基宇一个到精英富豪朴社长家替自己给他女儿做家教,领取不菲酬金的机会。基宇一家仿佛抓住了“石头”的财运,生发出极速膨胀的连锁欲望——先是编织谎言让替自己伪造学历的妹妹假借刚从美国回来的“艺术治疗师”杰西卡之名,为朴社长的儿子做心理疏导;又借着成功捕获貌美贤淑的房东朴太太信任的火候,奸诈构陷原有的忠诚司机和女管家雯光于不义,让经营过面包店归于失败的父亲和退役链球运动员的母亲取而代之——一家人老鼠搬家一样,肆无忌惮地俨然别墅的兼职主人,附着于这座富家豪宅,撒着欢获取生存营养。正是寄生于豪门的安之若素和得寸进尺,当主人举家外出度假时,他们“独居小楼成一统”地恣意汪洋地晒太阳、洗澡,得意忘形地胡吃、海塞、狂饮……却不知带着黑色幽默感晋升富人阶层的幻觉和福祸相依的危情,最终如影随形地以充满戏谑的喜剧方式,终结了张狂幽默的悲剧。由于前任女管家雯光雨夜返回,打开了豪门宅邸里不为人知的深层地下室。这象征社会底层的地下室里,又藏着她蟹居四年的躲债丈夫。先后进入豪宅的两家穷人,自此由要挟与反要挟的利益争斗,翻转成杀人夺命的犯罪,从地下引爆到地上……通常来说,好的悬疑电影,答案往往不在故事里,导演总会让观众在电影故事之外,也即走出影院后去回味,去思考,去放大它的隐喻和象征……这时候,你不难发现,《寄生虫》里那个象征财富好运的“石头”,不再是被寄予了脱贫致富的梦想,而是抱着贫穷无法脱手的赘物,杀人利器一样成为罪恶的帮凶。
毋庸置疑,无论《小偷家族》《何以为家》,还是《小丑》《寄生虫》,这类直视时代性、普遍性社会问题的电影,是最难拍也是最值得肯定的。虽说我不太喜欢《寄生虫》这部电影,但它毕竟极尽展现了导演奉俊昊在情节设定、故事展开、情节反转、节奏把控等方面的才华。能够以最佳创作状态,把控张力十足又引人入胜的整体戏剧结构,毫不掩饰地带着韩国本土特色追慕好莱坞的倾向,“奥斯卡”自然是不会把它拒之门外的。
出入于名家设计的豪华宅邸,尽享庭院阳光绿地,便是步入惬意的体面人生;蜗居幽暗平地小窗的半地下陋室的屈辱,只能是苟且偷生。马太效应的二度空间所呈现的贫富两极现实中,尊贵显赫的豪门大户常常是一掷千金,蝼蚁般奋力攀爬仍难脱贫困的宿命,这是当下世界难以调和的尖锐矛盾。
只有真正经历穷困的人,才能真正识别生活的真相。穷困者有谁天生甘愿做寄生虫?哪个又不曾做过打拼世界、改变命运的发财梦?电影中,金家四口抽离了励志根基的“寄生”,凭着穷刁的小市民智慧走捷径赚钱,不可避免地跌入失控的命运陷阱。是艺术生活,也是现实逻辑。导演从片头不安的钢琴旋律开始,透过半地下与地面持平的窗前晾晒的袜子可见小巷的前景,拉开一对儿女蹭网断线、妻子踹丈夫抱怨手机停机、丈夫掰着面包习以为常的一组细节,叠加出穷苦哲学的叙述。对应着精英富豪朴社长家气派宽敞的豪宅别墅,屋内是大窗落地,光线通透;屋外是蓝天丽日、草坪绿地……这里,既没有对穷困苟且的悲凉给予同情,也没有对富豪的优渥麻木稍加批评,只是对贫富两个阶层的对立关系做不持非黑即白的立场,只做自然主义灰度描述显现的无奈,代言底层社会(贫穷)与上层社会(财富)互相伤害的不可调和。于是,在贫富两极对立的蒙太奇句式对比中,一场暴雨,对于身处豪宅的朴社长一家是盎然情趣,对于蜗居半地下室的金家是无情灾难。同样是楼梯,朴社长家踏着的是腾达向上的宽阔从容;基泽一家踩着的却是向下滑去的逼仄狭小。富人雇佣穷人养尊处优,穷人仰富人鼻息于屋檐下苟活,犹如同处一个社会空间分享不同的食物,在对立的共生中发育恩仇导致最终的“共情伤害”。
同样值得揣度的是,在这部电影里,重要的不在于他们是不是寄生虫,也无关寄生的手段高不高明。而是朴社长一家对金家耐人寻味的“气味”敏感反应的隐喻,划出了深如沟壑的贫富界限——味道,是暴露身份的线索;贫穷如原罪,是与生俱来的伤疤。导演奉俊昊反复用“气味”诠释它的如影随形——社长一家不经意嗅出金家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白的味道。无论是说地下室的气味,还是说蟑螂老鼠的气味,抑或是朴社长自己也乘坐过的地铁车厢里的气味,都不过是带有歧视与偏见能指的“穷”的气味。哪怕金家人改用沐浴液、肥皂、洗衣粉“洗心革面”,朴社长依然能闻到那种渗入肌肤去除不掉的穷人的味道。就连他的儿子也对父亲说:“他们身上有一样的味道,杰西卡老师身上的味道也差不多。”缜密地构建了不同贫富阶层基于空间和气味的艺术想象,讲述他确立主题虽不新颖、叙述主题的方式却不陈旧的带着时代伤痕的电影故事。那股奇特的令朴社长不堪忍受的“穷人的气味”,在这里作为区别贫富阶层的隐喻和象征,究竟是修辞手法还是表现手法,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彻底引爆了悲剧的裂变——金基泽对朴社长毙命“绝杀”的速燃引信。
不仅如此,同样属于社会底层的气味一族——寄生于富豪家的前任女佣和她“潜伏”的丈夫,发现了和金家彼此之间互换的秘密后,对于前女管家雯光来说,最大的利益是占据富豪家中不为人知的地下暗室,赖以延续寄生的命运;对于金家而言,最小的风险则是瞒过房东继续维持现有的寄生。追求最大利益和缩小最小风险的矛盾,激化出为了寄生互不忍让,直至互相伤害的缠斗,是犯罪的根源,也是逻辑的必然。丝毫不见同情的个中桥段,那一见到光亮就朝着黑暗四处逃离的蟑螂,倒是让观众对故事里的人性之恶,生发出细思极恐的不安来。
作为第92届奥斯卡的大赢家《寄生虫》,以残酷现实对应现实残酷,展现矛盾冲突又深陷矛盾冲突的整个故事延展中,虽然没有给出疗救的良药妙方,至少警示了社会病变可预知的危险!善恶并非天生的禀赋,而是社会的给予。所以,当金爸爸眼看着朴社长冷冰冰地拿起钥匙,对死伤者像看到腐肉一样对待行凶者的尸体,嫌弃地转过脸掩鼻而去时,对富豪阶层为富不仁的绝望,终于使金爸爸控制不住内心积蓄已久的愤怒,一刀夺去朴社长的性命,完成了《寄生虫》以暴力宣示反抗的社会主题,以血腥探索生命的存在意义。如果我们视而不见,或者麻木不仁,这部电影的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也就真的不复存了。这或许就是它的灰度哲学了。
尽管有影评人说,“《寄生虫》并没有做到巧妙地反映文化特色和文化冲突”,完全是“表面东方,内核西化”的好莱坞电影。在我看来,在多元化和差异化的当下,这正是导演对社会问题敏感的捕捉能力,将寓言式的结构嵌入贫富两极的社会肌理,一方面精准地把握住了富豪阶层骨子里对穷困阶层的鄙夷;另一方面,呈现了穷困阶层深陷脱贫无路的困境,畸形求变而不能的残酷。不是简单地逼近讽刺标靶,而是裸露出现实社会里“人间喜剧”的极端矛盾,富有感染力地实现了艺术与商业的完美结合,触碰或调拨到了评委疼痛的神经,赢得了奥斯卡评委带有倾向性的选择。
我甚至认为,比起以极端的方式描写底层小人物不被尊重甚至被毁灭的人生,最后采取极端方式报复病态、恶俗社会的电影《小丑》来,《寄生虫》就贫富两极分化的矛盾造成互害的秩序进行反讽的叙事,让以勤劳摆脱穷困的挣扎让度于贪婪吞噬善良的恶行,酝酿出犯罪恶果的剥茧抽丝——不管金家还是前女管家两口,在能成为富人家的雇佣,便被视为一种荣耀的价值观作用下,生活稍有改观,就立马成为“鄙视链”上的一环,鄙视曾经和自己一样或不如自己的人。片中对富豪阶层仁慈的粉饰(朴社长的考究和朴夫人的优雅),也大于对其无感冷漠的批判,难免在深如沟壑的裂谷中,产生有如色弱的辨识。好在导演的表达是严肃的,他至少让我们直观地看到,挣扎在社会边缘,靠着底层抖激灵的狡诈聪慧附着于养尊处优的富裕阶层,不管引出多少一时为快的荒唐与荒诞,都只能在满足欲望的狂欢之后,转换成不可收拾的悲剧。形象地证明了一个道理: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它尊卑与高下的彼此相残,构建起和谐与共生的互利关系,这个并不完美的社会,仍将是一个不断滋生罪恶的社会!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一级导演、评论家
[责任编辑:李红艳]
本文刊发于《东方艺术》年第1期
纸质杂志已于年2月出版发行
作者简介
黄海碧,文艺评论家,国家一级导演。著有《祈祷生命的耳语》《与幽暗约会》《伪文明的抱怨》《守望的尊严和忧伤》散文随笔与艺评赏析文集,以及长篇小说《巢鸭五丁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