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
想
去
的
远
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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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海
洋
岛
从此以后
如果我厌倦了眼前的苟且
你就是我想去的诗与远方。
1
我住的城市,地理上极有特点,在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从高空鸟瞰下去,整个半岛就像一支尖利的铁犁,将两个海一分为二,渤海在右,黄海在左。
我住的小区,位置也极有特点,嵌在临海的半山上,每天最习以为常的动作,就是打开窗子,凭山远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所周知的原因,这个背负了一座城市的半岛,已无往日的疏朗,眼看着好几处海岸线因为填海造地,失去了自古以来的曲折之美。半岛的表情,自然是呲牙咧嘴,一副载不动许多愁的沉重。那曾经弥漫全城各个角落的优越感,也慢慢打了六七折。在我这里,每感烦闷和不耐,就会坐船出海,不是钓鱼,而是去一个海岛。
在辽东半岛对面,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有七百多个岛礁,其中包括二百多个岛坨。最大的岛坨,就是俗称的海岛。叫岛,一定在海上,而且与大陆相离,所以也叫离岛。
离岛并非天生,而是因为那一次冷暖交替,沧海桑田。冰期时代,海低水瘦,许多离岛原本曾是陆地的一部分。气候变暖,海涨水淹,仍浮露于海上的个体,就成了孤独无依的离岛。一个离字,道尽悲欢。不是自己要挣脱,所以听上去有虐心之感,而当岁月静好,却发现成就了一道天赐之美。
在我的脑子里,经常会闪出一片离岛,影影绰绰在撒落在黄海北部的蔚蓝里,像一群背着大人偷跑出去的野孩子,留在海上不是不愿回家,而是把那儿当成了更好的家。
在地图上,它们被称为长山群岛。在官方的宣传里,它们被称为中国唯一的海岛县。我曾奇怪,县名不叫长山,叫长海。县改市时兴了这么多年,长海却纹丝不动,一直还是个县,似乎不想改变野孩子的原始本性。许多年来,只要想透口气,我就会去长海,随意找一个岛,或者广鹿,或者獐子,或者大长山、小长山。去岛上待些日子,感觉舒服了,再回到甚嚣尘上的城市。
海洋岛是个例外,平生只去过一次。长海的几个乡镇级大岛,数它距陆地最远。但是,去得少并不是因为远,而是它的小。那是80年代初,任何一张陌生的面孔上岸,都会立刻就被认出来,而且岛上渔民立刻就会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因而给国家抓住过探密的敌特和间谍。
我当然不是怕被疑图谋不轨,我只是觉得即使是朋友的家,也不能总当那个不速之客。海洋岛亦如是,经常去叩门,就会扰乱了它固有的秩序,就会让它有太多的改变。因为海洋岛与别的岛不一样,在我心里,它是一座有文学气质的岛,我不想把非文学的元素带到它跟前,尤其不想让非正面的心情污染了它。更何况,海洋岛留给我的东西太多,已经像一丛雪白的珊瑚,在海底凝固成了记忆的礁盘,我不准自己随意就把它激活。
海洋岛是我的私房,我把它一直留在了昨天,留给了自己。
2
说海洋岛有文学气质,缘于我与它的第一次相见。
年夏天,我尚是一个文学青年,省作协喊我去海洋岛参加小说笔会。现在的笔会,最长也不过三五天,当年的笔会,至少二十天,多则一个月。现在的笔会,说白了就是匆匆采个风,文章要回去写。当年的笔会,一定是来了就写,写完了再走。
我的居住地虽然是个半岛,此前却从未去过海岛,对海洋岛更是一无所知。报到那天,坐的是老式客船,走得慢不说,还要躺二等舱的上下铺,六个小时的航程,与我同行的周莹大姐吐了一路。海洋岛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令人绝望的颠簸和遥远。
笔会的驻地,在要塞团的招待所。活动的范围,也是在部队大院。不过岛上人少脸熟,再加上军民渔水情深,大院也没有想像中的森然。待的时间一长,看的地方一多,海岛的陌生感也作了鸟兽散。
岛的形状,像一条卧在海上的巨龙,脊柱隆起,首尾呼应。整个山脉有两座高峰,北曰青龙山,南曰哭娘顶;首尾向内弯曲,状似马蹄,正是这个蹄形曲度,让海洋岛有了内圈和外圈之分,外圈皆为悬崖峭壁,内圈则是天然港湾,名曰太平湾。
某天晚饭后,大家相约去外圈看看。岛上管外圈也叫外海,去那里不能叫看看,应该叫探险。当我们从内海爬上了青龙山,再摸着峭壁下到外海岸边,已是天黑如墨,只能通过海水扑打礁石的声音,以及浪花泛出的一点点白,知道不可以再往前走了。突然就觉出了累,一起坐在礁石上歇息。黑暗中,竟出现了默场。于是有人提议,各想一个最伤心的往事,比赛看谁先哭。所有的人都想了一堆伤心事,却没有一个人哭出来,最后是所有的人都憋不住了,就着浪花一起爆笑起来......没有别的,就是笔会的时间太长了,岛上的日子太寂寞了,令一大群成年男女搞了这么孩子气的一出。
这是一次小说笔会。我从没写过小说,在刊物上发表的处女作是散文,最熟悉的操作方式也是散文。让我来参加小说笔会,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我也只能装作初生牛犊不怕虎。小说题目叫《新婚之夜》,写的却不是男欢女爱,而是一帮半大孩子闹洞房。我拿小说初稿请求指正,看过的人都说我写了一篇乡土散文。
我知道,著名散文家杨朔来过海洋岛,并在登上哭娘顶之后,写出一篇著名的《黄海日出处》。于是,我想踩着杨朔当年的足迹,亲眼看一看黄海日出。
可是,因为我起得不够早,因为我是自己爬山而不是坐车上山,等我终于登上了哭娘顶,太阳已经跳出了海面。小说写不好,日出也没看到,可以想像我有多么沮丧和泄气。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想马上坐船回家了。
美丽纯朴的小岛,受尽折磨的写作。就是我年夏天的笔会记忆。不用说,我的小说交了白卷。
在中国,笔会是作家的专享。既不同于正襟危坐的官方会议,一个人在台上念报告,别的人坐在下面听;也不同于相对自由的民间讲坛,拟一个专题各抒己见,然后四散而去。早年的笔会,一人给一个单间,闷头待在屋里写。后来加上了采风,那也是为了写出东西。上个世纪80年代至今,我几乎每年都有参加笔会的经历,所有的笔会都完成了作业,除了海洋岛。
3
当然,海洋岛留给我的痛,不止是让我丢了面子,还让我险些丢了命。
笔会结束之前,驻岛要塞团邀请作家们去了一次张家楼。这是一个只有八户人家的小渔村,坐落在外海的悬崖绝壁上,所有的房子都依山而建。要塞团在村里设了一个哨所,却有两个美名:一曰黄海第一哨,一曰渔村第九户。所谓的第一哨,与位置有关。离岛不远,有一块名叫南砣子的岛礁,礁盘上那个特殊的标志,注明是中国领海基线的端点,自此向东12海里之外,就是公海。所谓的第九户,与时间有关。村庄的形成,讲究个先来后到,原住民已有八户,哨所也只能甘居其后。
哨所建在一块向海里前突的崖头上,与村里八家邻居都不远。中午歇晌的时候,村里的大妈,哨所的小战士,都站在一棵树下乘凉。然而,就在这个晌午,我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
住在海洋岛,最大的福利就是每天都可以去海里游泳。即使去张家楼,我也把泳衣带上了。吃过了饺子,就让哨所小战士带我去海边。小战士是个新兵,也就十七八岁,有点难为情,却又不好拒绝,就默默地走在前面,给我当向导。
我的泳技得之于母校门前的海滨,那地方叫夏家河子,那片水域属于渤海湾。不论俄治时代,还是日治时代,岸上一直都驻扎着军营。解放以后,这里被中国军队接管,也还是军营。我的母校与营区相邻,两家的大门也都正对着那片水浅沙细的海水浴场。全校的男生女生,只要是旱鸭子,一定都在这里学会了游泳。但是,这个浴场最适合儿童。游出三百米,海水仍在肚脐以下。水浅,浮力就小,游起来就格外累。这便让我养成了一个毛病,游累了就站起来歇一下,喘口气再游。
张家楼在外海。外海的意思,就是深海。去张家楼海边,要通过一道因溪水冲刷自然形成的深沟,我其实是在深沟两侧的峭壁之间步步降至崖底。眼前并没有可以过渡的海滩,直接就是一片犬牙交错的礁石,我便从礁石上不知深浅地游进了海里。
那是个特别炎热的中午。下海之前,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完全把这里当成了夏家河子,一口气游了七八下子,之后就像以往那样,习惯地在水里站了起来,于是没等我站直,整个人就沉鱼落雁一般掉下去了。
记得,我马上就喝了一大口海水,然后就拼命向上挣扎。第一次挣扎,露出了半个脸和一只手,那只手明明是在抓狂,站在岸上的小战士却以为我向他挥手致意。第二次挣扎,只露出了一只手,就迅速下沉。站在崖上的小战士终于感觉不对了,立马从崖上飞跑下来,衣服也没脱就跳入海里......
总而言之,我没有沉入海底。千钧一发之际,我被那个腼腆的小战士救出深渊。记得,我躺在一块平整些的礁石上,那块礁石被晌午的阳光晒得像渔家的火炕。
然而,离开张家楼之前,我始终不见那个小战士的踪影。我想,他或许因为害羞,不习惯面对这么多人以及意料之中的客套吧?所以,自张家楼一别,就是36年音讯皆无。所以我说,我把海洋岛看成了私藏,里面不但有一张白卷,还有一个小战士。我欠他的,不止是一句谢谢。
4
关于这次笔会,其实还没有划上句号。
彼时,在长山群岛也有一个笔会。我参加的海洋岛笔会在前,由辽宁作协与沈阳军区联办,大长山岛笔会在后,由春风文艺出版社主办。前者是来自省内和军区内的作家,后者是来自国内各地的名家。其中,就有来自北京的浩然先生。他一到大长山,就给大连文联打电话,听说我在海洋岛,而且笔会马上就要散了,就把这事儿跟驻大长山的要塞区司令部说了,人家就派了一只小快艇来海洋岛接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浩然先生。此前,我与他只是通过几封书信。最早的一封,写于年初秋,中学毕业还乡,已在村里当了大半年妇女队长,因为对人生感到绝望,就想写点东西,因为不得要领,就给浩然写信求教。未过多久,竟然收到了他的回信,并在全公社引起轰动,于是只过了一周,我就被公社调去当了报道员。我曾写信对浩然先生说,您的一封信,改变了我的命运呵!
记得那天,站在岸边迎接我的是浩然先生的女儿春水。她只比我小一岁,高高大大的,我得仰着脸看她。她说,爸爸身体很弱,就陪他一起来了。我在春水的表情里,感到了一丝不安。在70年代的中国文坛,浩然曾是一个政治符号,八亿人民一个作家,指的就是他。80年代初,历史已被改写,他已光环不再,且正不断被批评指责,成为悲剧的牺牲品。好在他一直生活在农民之中,一直坚守自己的作家身份,终于获得了这个时代的宽容,马上就有出版社请他参加笔会,而他也没忘了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小村姑。
我以为,不管受过多大挫折,他一定很有大作家的架子,一定特别儒雅文气。然而,站在我面前的浩然先生,剃着一个农民大爷头,穿着白汗衫,因为常捋袖子,衣服皱皱巴巴的。与他一起来的作家中,年龄相仿的有林斤澜、丛维熙、彭荆风、邓友梅、程树榛、张长弓等,比他年轻的有金河、叶辛等。在他们中间,浩然先生很显眼,眉毛黑森林一样浓密,大眼睛稚童一样纯洁,宽大的面庞善良而又慈祥,若是拍电影,完全可以扮演村子里最有福气、最有威望的族长。所以,作家们不论年长年轻的,都梁兄梁兄地叫他。他与他们说话,平易得如一个老奶奶,抑扬顿挫一点儿也不明显。每天傍晚,他都要和笔会的作家们散步去海边,别的作家们有的戴太阳镜,有的举着扇子或伞,一个比一个讲究风度。浩然先生只穿着背心,白汗衫挂在右肩上,像农民出工。一直为他担着的心,就此放下。
在浩然老师面前坐着,他从不讲怎么写小说,而是讲一件一件的生活琐事。他说,他给四个孩子起名叫秋山、春水、蓝天、红野,他管他的妻子叫大姐。他还说,离开北京时,大姐正有病,否则就一块儿来了,她还从没看见过海呢……听他讲话,觉得是走在一条乡间的小毛道上。
听春水说,因为浩然先生一直住在通县农村体验生活,春水为了照顾他也就一直在通县中学当老师,能陪爸爸来参加笔会也是因为正好赶上暑假。浩然先生的血压一直很高,却带着病也要来大长山岛。
即使这样,浩然先生仍坚持写作。看到他桌上摞起一叠厚厚的草稿,我说我暂时不走了,您只管往下写,我和春水帮您抄。他又高兴又不好意思,我和春水抄稿子时,他就出去买西瓜、桃子给我们吃。那是一部中篇小说,名叫《姑娘大了要出嫁》。后来,这部小说出版了单行本,浩然先生还特地寄给我一本签名书。
这是海洋岛笔会的后续故事。我在与海洋岛相邻的大长山,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恩师。他让我确切地知道,只有他这一代作家,可以做到这样,与农村、与农民、与文学,以身相见,以心相许。如果说,他当年的那封回信是教我如何写作的蒙书,他对信仰的坚持和守望,就是教我如何立身的师训。
年夏天的海洋岛之行,就这样嵌入我的记忆,不可磨灭。
5
现在,我之所以要写这篇文字,因为在这个秋天,在时隔了36年之后,我再一次去了海洋岛。虽非作家笔会,却仍与文学有关。
海洋岛,也叫海洋岛乡。在乡里主政的朋友邀请我好多次,我却一直没能成行。夏初的一天,朋友专程来市内看我,说乡里决定在岛上给本市作家建一个创作基地,给本市的文学杂志建一个创作培训基地,还要给我和邓刚各建一间工作室,邀我带上几位作家,来岛上参加揭牌仪式。
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样的邀请。别处都在为商业而忙,海洋岛却要给文学腾出一块地方,我的惊讶和感动,不管用什么样的语言都不能尽述。于是,文学再一次成为介质,若非如此,我和海洋岛不知还要隔海相望多久。
走进工作室的那一瞬,我立刻想起几年前的斯图加特之访。那一届的法兰克福书展,中国第一次成为书展的主宾国,中国作协也是第一次组织百名作家团出席盛会。会后,各省代表团分别去对口城市访问,我随辽宁的五位作家去的是斯图加特。这里不只是奔驰车的故乡,还是席勒的故乡,瞻仰过席勒故居,就去了艺术之家和作家之家。那是两栋独立的小洋楼,皆为当地的贵族或名流捐赠。走入作家之家的一楼,进门就是咖啡室兼会客厅,楼上则是给签约作家提供的工作室兼卧房。设施虽然简单,却有一种在别处感受不到的朴素和优雅。
海洋岛不是贵族,也不是名流。它只是一座远离大陆的小岛,它只想以文学的名义,给作家设立一个创作空间,想以自己的方式,让形而上的文学与海洋岛成为一场不离不弃的爱情。
这场文学之恋,启始于60年代。杨朔是第一位造访者,在他之后还有刘白羽。中国当代散文史曾有三大家之说,即诗人气质的杨朔,军人气质的刘白羽,学者气质的秦牧。三位大家,有两位相继登岛,而且都留下了文字,可见海洋岛多有文学魅力。斯人已去,文字不朽,一直如长明不灭的渔火,慰籍着孤悬于黄海深处的海洋岛,让它从未感到过孤独。
80年代初的那次笔会,其实是对前史的续写。此后,岛上陆续接待了更多的笔会,接待了更多的作家。海洋岛的安详宁静,俨如文学的温床暖窖,让许多好作品和好作家在文坛声名远播。蓦然回首,却见它依然故我,站在黄海的背景里,做着为文学鼓掌的铁粉。
这个秋天,海洋岛之门再一次向文学敞开,也再一次给自己叠加了新的文学备忘。我甚至觉得,它给自己坐实了一个命名:文学之岛,或者,文学的海洋岛。
一个人在天地间行走,最可悲的就是不知所向,最可惧的就是无家可归。肉体可以放逐,心灵最怕流浪。一个岛也一样,心无所属,情无所系,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离岛,没有未来,没有边界,越游越远。
海洋岛与文学的相濡以沫,也让我有了一种地老天荒的踏实感。我第一次知道,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有一个可以爱的地方,对我有多么重要。
那天,站在海洋岛的最高峰哭娘顶,凝视着晨归的点点渔火,遥望着黄海的冉冉日出,面对着那片无垠而深邃的蔚蓝,我真想大声地喊:海洋岛,我爱你!从此以后,我将不再东奔西走!幸运若此,夫复何求!
6
揭牌仪式之后,我就带着同行的作家去了张家楼。
哨所的院门紧关着。岛上朋友告诉我,当年的黄海第一哨,曾经的渔村第九户,早在十多年前就撤了。这座二层小楼和院子,已被本村包海的魏姓渔民买去,改为外雇渔工的伙房和宿舍。我注意到,院子里站了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正给给散养的鸡喂食。朋有说,她也是外雇的,负责给渔工看家做饭。
站在院子的侧面,可以看到小楼后身的悬崖,当年的那个碉堡还在,石砌的立面,两个方形瞭望孔,仍以一种极有年代感的造型,宣示着张家楼历史的厚重。我对朋友说,这个碉堡即使没个么用处,也千万别把它拆了,就给第九户留个纪念物吧。朋友说,那当然,哨年的小楼和院子都得留着,再过一百年就是文物了。
我知道,海洋岛因为遥远,因为差旅费用高,外来的人不多,且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资深的钓客,一种是当年的老兵。前者是来满足业余爱好,后者是来旧地重游。前不久,张家楼历任哨长居然相约着一起回岛,晚上喝酒的时候,七八个老哨长回想当年热泪纵横,最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半天也分不开。这是海洋岛与青春记忆的拥抱,别人都是旁观者,而他们是当事人。我就想,那个小战士是不是也曾与当年的小战友们一起回来过呢?如果来了,他一定会去海边,如果去海边,他一定会站在那块礁石上,想起当年的姐姐吧?
大家一起来到崖下的海边。指着当年被救时坐过的那块礁石,指着仍然深不可测的海湾,我讲了36年前的惊魂一刻。本来是我在诉说不能自恕的内疚,顿时变成了对我众口一词的声讨,所有的人都要求我去央视《等着我》栏目找倪萍,让她的团队帮忙找到那个救过我的小战士,要是不找到他,就是对不起他。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错过和遗憾。事发当时,我对小战士只有知恩之心,却没有感恩之举,因而在我心里就始终是个结儿。尤其在当今社会,见死不救的,倒了不扶的,替人挡了刀却换不出一句谢的......屡见不鲜,直刺眼球。所以,有人说,真正的灾难不是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而是人与人之间无法丈量的冷漠。
我的纠结和不甘,就是在这面冷漠的冰幕上,竟然印有我的身影。我相信,那个小战士也和我一样,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刻。因为生命与生命之间,确有一种深缘。因为人与人总会在某一时刻,或因缘相遇,或因事相携,或因难相帮,或因险相救。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长着一双上帝之手,而我就曾是那个被拯救者。
事实就是,我落水了,那个小战士把我救上岸,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原本就没有当英雄的刻意。可是,在我心里,他是真正的英雄。
就像浩然先生,别人让他当政治明星,但他只想当一个为农民写作的作家。所以,在我心里,他是真正的作家。
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只要想起海洋岛,就会想起小战士和浩然先生。这一老一小两个,都是我要感恩一生的人,而且他们已经与海洋岛浑然一体,构成海洋岛的人文,比大海更澄澈,比渔火更温暖。
海洋岛,你在黄海之上,也在黄海深处。从此以后,如果我厌倦了眼前的苟且,你就是我想去的诗与远方。
年11月8日
写于大连
素心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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