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铁读诗会2017年度中国十佳诗人作品

梅花驿

梅花驿,原名秦学昌,生于年,现居河南平顶山。年毕业于安阳师专中文系,著有诗集《孤独的火车》。

夜来风雨声

梅花驿

来城里三十年了

这个习惯

他一直未变

每次下雨后

他都要去花坛

折一枯枝

蹲在地上

挖花草下的土

看看雨下了多深

二指,三指

还是下透了

草原拔河

梅花驿

草原上

正在进行拔河比赛

这是一场真正的拔河比赛

两拨人马

男女搭配着

站在小河两边的

青青草地上

紧握粗麻绳

向着相反的方向

使着吃奶劲

其中一方

坚持不住了

向小河挪动

纷纷落水

河水清且浅

仅淹到脚脖处

然而,浪花

和欢笑声

溅满了他们全身

胜利的一方

跌倒在岸边

被太阳镀上一层金色

最后的父亲

梅花驿

病床上父亲喘着气

痛苦的说

“真想找个人

替我出气儿

转而一想

这可不成

让别人替着出气儿

自己不就死了”

最后父亲自己

把自己说笑了

这是我见到的

父亲最后的一笑

一辆旧自行车

梅花驿

它是一辆旧自行车

来源于废品收购站

有一定历史了

永久牌或飞鸽牌的

它陪伴了我三年时光

也许更长

我骑着它撞过人

也被人撞过

风里来雨里去

一直到昨天

三年前的那个昨天

医院探视病人

把它胡乱地放在草地边

从病房出来

我惊诧地发现:

它已经不在原地

当我确认它

已经走失的时候

我的内心

反而有了小小的安慰

甚至是高兴

因为这个世界上

还有人比我穷

还有人比我更喜欢它

一辆旧自行车

故居

梅花驿

他们分居两地

在上海滩重逢

植物茂盛的小院

她放下行李

他迎上前去

手紧握在一起

他压低声音

喊了一声“同志”

夜幕降临

他们坐在床边

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睛

同时喊出“爱人”

他笨拙地

从她的背后

扯下粉红的乳罩

灯光一点点转暗

当阳光再次照亮室内

他们的身影

一闪就不见了

床上被褥

叠的整整齐齐

表面上很干净

游人如织

仍闻到了重重的霉味

二泉映月

梅花驿

你说阿炳是得了花柳病

致盲的

若真如你所说

那又怎么样

难道你认为

阿炳从早到晚

坐在二泉边

抱一把二胡

拉着断肠曲

才应该是他全部人生

最后我还想说

去你妈的

谁还没有点私生活

忆芳华

梅花驿

在餐厅

老太太要了一小碟酱油

蘸着酱油吃菜

她说她的口味重

年轻时

在部队文工团当舞蹈演员

其中一项任务

就是陪首长们跳舞

跟着他们

慢慢口味重了

轩辕轼轲

轩辕轼轲,年1月生于山东临沂,年和友人创办民刊《中间》,年参与“下半身”诗歌运动,获年度人民文学奖、北京文艺网第三届国际华文诗歌奖等奖项,参加俄罗斯第十届国际“莫斯科诗人双年展”。著有诗集《广陵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俄罗斯狂奔》等。

杀人不过头点地

轩辕轼轲

是谁用噼噼啪啪

掉下的头颅

敲打着大地这只键盘

在天空的显示屏上

写《史记》

五四青年节口占

轩辕轼轲

都曾经是

热血青年

只不过有的洒早了

成了地板漆

有的洒晚了

成了脑血栓

解体以后

轩辕轼轲

解体之后

很多人失业了

很多存在银行的钱消失了

寒冷的街头

躺着很多借酒浇愁的人

高楼下面

躺着很多粉身碎骨的人

优莉娅的父亲也失业了

全家从彼得堡

搬到了莫斯科郊外的小镇

在那里他们和俄罗斯众多家庭一样

开始白手起家

重新生活

等解体的阵痛过去

等金融危机过去

等石油天然气价格回升

等大学毕业后挣钱补贴家用

在呼啸的地铁上

我问她当时是不是

很多苏联人后悔解体

她说“是的

但现在不了”

空气中该弥漫什么气息

轩辕轼轲

手持电锯的园林工

站在起重机上

不断砍斫

下面躺着一堆

已被肢解的树干

路过砚池街时

我闻到一股

青草的气息

仿佛置身森林

可对于其他

伸长脖子的法桐来说

这是血腥

回答

轩辕轼轲

他们没有孩子

财产都在各自的卡里

她的书少

两个纸箱子

就撤出了他的书架

两个人填协议时

还有说有笑

办理手续的大姐说

“你俩这么般配

不可惜吗”

一滴泪珠

滚出了她眼眶

他抬手给她擦掉

然后一起回答

“不可惜”

只有朝鲜看报纸

轩辕轼轲

在地铁上

沈浩波感慨

“现在俄罗斯人

坐地铁也都看手机了”

我说“全世界都这样”

韩东说“也不是

还有朝鲜看报纸”

甭急,我们都会成为航天员的

轩辕轼轲

坟头

就是砸进地里

拔不出来的

返回舱

黄海兮

黄海兮,原名黄海,年出生于湖北黄石。著有长诗集《余哀》,短诗集《穿花裙子的小佳》,曾获第七届“李白诗歌文化奖”等。

我们都有强奸犯的想法

黄海兮

他在梦里强奸了面容姣好的路人乙

他在梦里把她当成了邻村的程小红

然后的一天,他把做梦的事告诉了黄大洲

黄大洲作为证人揭发了

他某年某月在梦中强奸了程小红

梦遗未遂的他,做梦也是不对的

程小红成了资产阶级的婊子

他们都死于年的某月

程小红上吊自杀

他死于未经审判的大队部操场

我们村子

黄海兮

西边的那棵树生长密不透风的叶子

我父亲砍掉了那棵树

于是,东边那棵树上就有了一个鸟巢

黄海兮

他的办公室墙上挂着

四个大字:

眼前无物

这四个大字下的

办公桌上

杂乱不堪地摆着:

玻璃烟灰缸、许多本书、塑料笔筒、音响改装套件

塑胶花、电脑、键盘、眼镜、三支钢笔、安神胶囊

印泥、卫生纸、几个人的名片、工作牌、笔记本

烟和打火机、剪刀、路由器、充电器、茶叶

毛笔、石头工艺品、某会集体合影照、若干发票

一本荣誉证书、一瓶没有喝完的色素饮料

元去年年终奖签字表

他对面的沙发上

一位和他谈工作的妇女

好几次问他:

要不要我帮你清理一下

记王一亮

黄海兮

十多年前,我和王一亮。

从电视塔坐公共汽车。

去大学城。见他女朋友。

这哥们跟我借过三次钱。

一次是没钱吃饭。

我借。

二次是给他女友堕胎。

我又借。

三次是他毕业后找工作。

我还借。

这三次借钱。一次比一次多。

那时我们都还纯真。

但世界每天都是旧的。

隔段时间,他女友却是新的。

王一亮,我不打算问你什么时候还钱。

王一亮,我想起那些年我们一起牛逼哄哄。

你他妈借我的钱就不用还了。

我只想知道你曾经的女朋友过得怎样。

那些钱不知够不够她们堕胎。

买东西

黄海兮

朋友想在城里买个别墅

最后他还是决定在农村买了个墓地

西娃

西娃,70后著名诗人,生于西藏,长于李白故里,现居北京,玄学爱好者。著有《我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过了天堂是上海》《情人在前》,作品被译为德语、日语、英语等。

我隐蔽我的丑陋

西娃

我提着两袋蔬菜

从奥柯勒超市出来

不小心与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

撞了一个满怀

我说对不起之后

他邀请我喝一杯

我的第一个反应

喝完之后

他要求我与他上床怎么办?

尽管,他有深邃的眼睛和高鼻梁

身上的岩兰草味道

也是我最爱

如果他是黄色或白色人种

我确定不会这么果决地

拒绝他

我以为自己已经过了

“种族歧视关”

是的,那是我没有具体设想

与他们上床

之前

童年教育

西娃

队长带着计生委的几个人

把躲在棉花地里的妈妈

搜出来,怀孕9个月的她

被摁在棉花地里

挣扎嘶喊到没有声息的妈妈

手上抓着拔起的棉株

弟弟像一只青棉桃

从她的子宫里摘了下来

我在5岁看到了这一幕

它胜过了日后

这个世间,对我的

所有教育

他在为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哭

西娃

我们正在吃饭

在阳光下的院子里

五岁的侄儿突然大哭

指着前方喊着:

爷爷,那是爷爷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

我们仅仅看到一望无际的阳光

这是父亲去世的第七天

按家乡的说法

是灵魂最后一次回家的日子

而我们除了看见一望无际的阳光

什么也没看见

就这么完了吗?

西娃

他们把他从冰柜里拉出来

腹部上还插着塑料管子

垂肩的波浪黑发紧贴在耳部旁

他僵直躺着,我僵直站着

我们有一模一样的苍白面孔

这个被我同学误以为

是我情人的男人,这个在西藏高原

把自己晒得黝黑,把我的奶名

取为西娃的男人,这个被我的班花闺蜜暗恋的男人

不少妇女想偷情一把,却被母亲收光零花钱的男人

他就这么躺着,在一层薄冰里

我机械取下脖子上的护身符——玉制弥勒佛

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能闪出的念头:如果真有地狱,让我去

如果他活过来,我要为他找很多女人

我不会介意他与母亲离婚,不会介意我们破碎

却还像个家庭的家庭,更不会在意

他曾把我举过头顶,扔进麦田的情形

而这一切,都破碎在

他挣扎着从手术台上

弹起来又倒下去的那一声——

“就这么完了吗”的哀叹中

我正在从你的身体里,一点点撤出来

西娃

你手里提着一袋肉蔬

放下书包进入厨房

和面,切肉切菜,开始包饺子

这些,我从来没教过你

你拒绝了我的帮忙

你说:妈咪,我再也不会

让你操心了。二月

你陪着我一圈圈散步

开导我,每天给我做饭

伴着我一夜一夜失眠

配置精油抚慰我

失恋的身体,这半年

我都能感觉到

你沉默的手

在我背上,抖

热一阵,冷一阵

是的,那时我恨不得整个自己

完全驻扎进你的身体里

清晨的奥科勒

西娃

一个高大的黄胡子男人

从玫瑰与合欢树之间

走出来

草地上雨水挂满鞋子

路旁沉睡一夜的汽车

被他弄出沉闷轰鸣

从屋里奔出赤脚女人

冲着汽车画出的笨拙弧线

亮起湿漉漉的声音——

“甜心,你忘了这个”

她手上举着一条

皱巴巴的红内裤

马非

马非,70后口语诗人,著有《一行乘三》《宝贝》《青海湖》《我不是来睡觉的》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德语、西班牙语、韩语、日语。曾获“新世纪诗典·金诗奖”“长安诗歌节现代诗成就大奖”,现居西宁,任青海人民出版社总编辑。

一幅图片

马非

在大雪中的

天安门城楼前

一位执勤战士

笔直站立

眼神坚毅

身上和帽子上

甚至眉毛上

都落满了雪花

我在心里说:

“这又是何苦

你把它拍拍掉

又咋的了”

一个人

马非

有这样一个人

对我十分关心

搞得我不胜其烦

他关心的

只是我的痛苦

对我的幸福

从来视而不见

童话

马非

我结婚的时候

没有自己的房子

是租用的一所

废弃的技校的

一间办公室

吃喝拉撒

全在里面

冬天的早上

先要破除水缸

里的一层薄冰

才有洗脸水

我讲给单位里的

年轻人听

他们纷纷表示

这是童话故事

我没有反对

多么美好

亲爱的老婆

我们都成

童话人物了

我在锡林塔拉草原上看到的

马非

一行南归雁

就是天空

这位少女

长裙上的拉链

正在为我

缓缓打开

我的眼神都直了

英雄

马非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

但以中学生的身份

聆听过由战场上

撤下来的解放军

所做的事迹报告

流过不少眼泪

震动深入骨髓

我目击的英雄

不是缺胳膊少腿

就是眼睛瞎了

耳朵听不见了

伟大的战争

马非

我所知道的

堪称伟大的战争

不是特洛伊战争

不是苏联的卫国战争

不是吾国的八年抗战

而是发生在不久前

中印边境摩擦引发的

以小孩子过家家的方式

互掷石块摔上几跤之后

就不了了之的战争

双方的伤亡为零

里所

里所,诗人、插画师。年出生于安徽,在新疆喀什度过了整个中学时期。先后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喀什

里所

牌楼下几个卖旧货的

维吾尔族老人

揣着手蹲坐成一排

黑帽白髯

像几只歇脚的大鸟

尚在隆冬

老城的天空通透如冰块

散射着白色的寒光

不远处的铜匠铺叮当作响

那些挥手嬉戏的小孩

从风中飞落到屋顶的鸽子

猛地回过头来咩叫的

短尾绵羊

都按着某种神秘的旨意

铺排在巴扎之上

喀什的天空是一个巨型放大镜

这座被太阳和月亮

共同搅拌的城市

一直在漂浮着上升

如那些老者呼出的热气

如必定受难的灵魂

蓖麻

里所

我记得有一种植物的叶子

像一个个摊开的手掌

每一片都长着九根手指

我想了好久也没记起它的名字

在快要被砍头的时候

我大声喊出

蓖麻蓖麻

我记得他说

想从阴道钻进我的子宫

他希望我怀上他

然后我就能生下他

如此我便会像爱一个孩子那样

无条件而永远地爱他

我记得我没有接话

我嗡嗡叫着

好像嘴里嚼碎了一把种子

蓖麻蓖麻

太阳的魔术

里所

在圣彼得堡郊外

雪花挂坠森林

冷杉、松树和桦树

透发着银白的暗光

稍远处平阔的雪原

飞过几只黑鸟

素缎般的寂静铺满临近极夜的天空

太阳突然睁开被云层包裹的眼睛

从两片眼皮中

挤出一股强烈的光芒

霎那间树梢都被黄金点燃

火线迅速蔓延

从一棵树传染给另一棵树

直到森林上下

金色和银色相互亲吻

草飞驰而过

乌鸟的翅膀镀上亮边

太阳一路吐着火扑进海湾

金色构成了世界的麻药

东福寺

里所

灌木团团

像圆脑袋的小沙弥

蹲在雨中

青苔闪着绿光

绿色是会咬人的吸盘

细密的雨珠

从天宇飘落

树木的香味涨开

在桥与桥之间蒸腾

挂在松针针尖的水

亮如盏盏星星

我在此时回头

身后寺院的屋顶

端坐小叶枫林中

层层叠叠充满我眼睛

我感到身处宋朝的震颤

眼泪忍不住涌出

[于日本京都]

墓园

里所

冷风吹落树上的黑鸟

积雪覆盖了花、树枝、碑文

寂静的墓园访客稀少

我们在里面来回兜转

为了找到通向玛雅可夫斯基

契诃夫和果戈里的秘密入口

而我的胃翻腾在新圣女公墓

腹部的舞蹈带动身体的颤动

风穿过我

寒气穿过

那么在死亡与新生交汇的

那个片刻

亡灵也可以穿过

我饥饿的、受孕的胃

我怀着一颗心跳的胃

得逞

里所

街边站着翘臀白腿的女人

被风鼓起的伞才会有

那种饱满和细细的柄

或者一节嫩藕

出水的时候还带着

湿哒哒的泥渍

要有多大的欲望

才有勇气当街掀起

她的裙子

必将得到一声尖叫

大喊变态

可是为了看一眼

她的粉色内裤

就一眼

就着火一样冲进树林

岩兰草

里所

她拿出数十种精油

植物内部的力量在萃取之后

抵达我们的手心

有一种来自热带沙漠腹地

植株的根必须扎进沙土深处

才能获得生长所需

那些蔓长的根须一寸一寸

一年一年汲取的大地能量

奉献出此刻这些琥珀色的液体

她滴了几滴在我胸口

以手掌的柔力缓缓按抚我的乳房

微微的热在那里腾起

一种低沉而深厚的气息随之化开

我看见她的面容

有慈爱者的光芒

我想起她说过

岩兰草的气息

是那么多精油中唯一令她闻之

默默流泪的气息

而此时

大地的爱和一种类似母亲的爱

被我轻易地感知

阿吾

阿吾,诗人,思想者。年7月毕业于北京大学地理系,获理学士学位。年7月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获哲学硕士学位。曾参加第六届“青春诗会”。

一个人的编年史:一九八九年

阿吾

五月二十日早晨

知识界联合会

在天安门西紧急开会

交给我一项任务

购买做横幅的布匹

我跨过长安街

穿越天安门广场

来到前门大街

走进瑞蚨祥绸布店

像电影里的革命党人

买了一整匹白饰布

抱着它去复命

当我经过历史博物馆

高音喇叭开始播放

戒严通知

直升飞机飞临广场

向下抛洒传单

等我回到天安门西侧

原来的人跑得无影无踪

我收藏起布匹

后来二十年

每一次搬新家

我都用它们制作窗帘

一个人的编年史:一九六八年

阿吾

天开始阴下来

妈妈动手准备晚饭

我兴奋地喊爸爸回来啰

他却没像往常那样

笑着叫我幺儿

他的后面

跟着两位叔叔

脸都像天一样阴

爸爸跟妈妈

站着说了几句话

然后带上

铺盖、脸盆、毛巾

和一包衣服

从回来的那条路

离开了家

他身后

一直跟着两位叔叔

我和妈妈

站在门前

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人的编年史:一九七一年

阿吾

那是一个秋天

我去老街耍

突然传来

阵阵哭天抢地的声音

一辆解放牌卡车

停在路旁

三位穿军装

不带帽徽的民兵

把徐伯伯家的大姐姐

使劲往卡车上拖

她拼命挣脱

他们不让她跑

叫她上车

说她的行李装在车上

现在走

明天就到了贵州

我好多年都不明白

他们抓大姐姐干什么

后来长大了

才知道那叫上山下乡

一个人的编年史:一九七九年

阿吾

一九七九年

学习的氛围很浓

最大的变化

在美术课

以前画美国大兵

被地雷炸飞

只剩下两条腿

一颗头

大鼻子,戴钢盔

从此

改画为越南兵

被解放军的手榴弹

炸得粉身碎骨

只剩下两条腿

一颗头,酒糟鼻子

木制头盔

一个人的编年史:一九八八年

阿吾

一九八八年

我研究生毕业

参加工作

每月工资97元

这份收入

是工人阶级中的高薪

我偷着笑了三个月

便在物价飞涨中欲哭无泪

这年底

人们用洗脸盆抢醋

用水缸抢酱油

抽屉里装满了味精

我的父亲

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

抢回家30块肥皂

三年前整理他的遗物

还剩有两块半

许多药名都有诗意

阿吾

许多药名都有诗意

这是我连续服药

十四年以后才有的顿悟

此时

三种意境的药片

正从我的食道滑向胃

我已经习惯

吃药的时候默念它们的大名

文迪雅、格华止、维格列汀

这种感觉很像

一个久违的梦境

在双螺旋的时间通道中

我飞驰而去

完全处于失重状态

对于一个慢性病人来说

通过美化服药的过程

期待可以收到神奇的效果

就像传说中的阿司匹林

先是镇痛解热

后来用于预防血栓

最近几年

我甚至怀疑

有些药片就是诗神的化身

我常常听见远方的声音

阿吾

最近我常常听见

远方的声音

很轻

但能唤醒我的肉体和心灵

向两只耳朵靠拢

我斜靠在破旧的沙发上

微闭双眼

想象声音的行程

它源起于海面之巅

流走的云朵

横跨岸边的悬崖

翻越大小山岭

拂过宽阔的田畴

溪涧、河流、湖泊

到达四川盆地

从朝天门进入重庆

沿高层建筑的轮廓

分散于大街小巷

最后剩下微弱的气息

被我吸收

死在我的幻觉里

躺在地板上仰望夜空

阿吾

躺在地板上

仰望夜空

拉近了

我与两颗星星的距离

也让我的思绪反向生长

先有飞行器

后有云层之上的航路

先有人类

后有日月和星辰

先有苹果

后有苹果树的开花结果

子宫中的婴孩

正是外星人的祖宗

张明宇

张明宇,出生于年6月,口语诗人、高中教师,现居山西永济。

关怀

张明宇

当我受到

来自外部的伤害

妻子总会

巧妙地

安排一次性爱

(即使我们还在冷战)

给我

内部的关怀

婆媳

张明宇

奶奶年轻时

不饶人

时刻把媳妇攥手心

如今老了

眯起眼

装糊涂

母亲说:

你奶可聪明了

现在只看碗

不看脸

佛陀

张明宇

如果寺庙里

需要一位虔诚的

二十四小时

喃喃低语

超度别人

的佛陀

我毫不犹豫

举荐我

的父亲

何况他

刚理了个

大光头

遗照

张明宇

爸爸请人

给爷爷和奶奶

拍了遗照

一起挂在

南屋墙上

如今

爷爷故去

快20年了

奶奶

迈着小脚

在自个的遗照下

走来

走去

日你妈3

张明宇

父亲骂人

母亲生气:

每天尽心照料你

你还这样

太没良心了

还不如早早死去

可父亲稍微虚弱一些

骂得不那么凶

母亲就赶紧

给他煮肉

蒸鸡蛋

给他补

直到他再次喊出

响亮的

“日你妈”

南人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现居北京。

酒鬼

南人

前面踉踉跄跄

飘来一个酒鬼

我手起刀落

定睛一看

鬼跑了

酒洒了一地

剩下一个肉坛子

不知是谁的

任洪渊老师

南人

任洪渊老师

参加完上午的磨铁诗会

就被安排送回师大

一路上任老师直流老泪

下午的活动浩波让我不再参加了

要把机会留给那些年轻的徒弟

浩波这话说得真的很不对呀

诗人只有老诗人新诗人

诗歌只有好诗坏诗

诗歌圈哪里来的师父和徒弟呀

这不跟我前段时间说过的

写诗也要讲他妈的逻辑

一样扯蛋吗

请不要误解

请浩波不必介意

以上内容只是我昨夜的一个梦

觉得很有意思

而且记得深切

所以记了下来

我一直是那个只差一步就到终点却选择突然回头的人

南人

三十多年

我一直是一个

只差一步就到终点

却选择突然回头的人

相比前功尽弃

我更怕吵

秦腔

南人

在北京打工的咸阳女子说

她们村里秦腔唱得最好的

这几年全都死了

有的出车祸

有的上吊

因为他们唱的全是死人

唱的时间长了阴气缠身

到头来一个都没有剩下

现在村里再没人敢唱了

我说

是不是他们唱得太好了

人爱听

鬼也爱听

她使劲点头

并且不停地惋惜

唱得最好的那个女子

是全村最最漂亮的女子

常常听到她家里吵架

最后也给唱死了

她唱是真唱

她流泪是真的流泪

一车混蛋

南人

我在高铁上大喊——

“长这么大,谁没有被别人骂过混蛋?”

一车的混蛋默不做声

公园

南人

人群中间

每天都会有

压抑得承受不了的

走出队列

哭着

嚎着

傻着

笑着

疯着

癫着

大声叫喊

放声歌唱

面无表情

独自垂泪

把悲摧的经历

在这里公演

孤独症患者

站在人群中间

远远望着他们

表情如路边的花草

侯马

侯马,年生于山西曲沃。至年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学士。出版个人诗集有《哀歌·金别针》《顺便吻一下》《精神病院的花园》《他手记》等。曾获天问诗歌奖、《十月》新锐人物奖等。

在涿州

侯马

我在涿州当过老师

带全班去周口店

看山顶洞人

骑自行车回去路上

我唱了一首歌

张楚的《黄土地》

唱毕

同学们举双手

鼓掌

结果在公路上

摔倒一大片

不能当老师啊

孩子的心太纯真

饺子

侯马

我见到了伟大的狱警

他在除夕给囚犯端去饺子

我也见到了伟大的囚犯

他放着不吃说是没有醋

逻辑

侯马

我在读一本传记

人们终于走出了

三年困难时期

公共食堂不办了

一些牲畜、农具、果树退赔了

各村基本上都

恢复了供销社

女人怀上了娃

一个七千人的大会开了

四清的过火行为

不时得到纠正

北大乱了一阵

但属于好人犯了错误

从六二年开始

六三年

六四年、六五年

十分艰难

但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却越来越不敢

往下看了

再过一年坝就要溃了

多灾的人民

将迎来了滔天的洪水

在侯马

侯马

暮色里

我跟一个沉默的人摔跤

他是我的好友

但越摔越陌生

越摔越像敌人

我有十足的把握

能将他摔倒

但我无论如何努力

他依然站立

缠斗不止

观众走光了

天色越来越黑

我俩互相掐住肩膀

势均力敌真是难搞

在雨声中醒来

侯马

不敢问夏尔

听没听见过雨声

从房顶瓦片上汇集成流

又在屋檐尽头凌空落下

一滴追逐一滴

次第绽放的雨声

我怕一问

他会感到人生

原来还有残缺

或者听到答案后

我会认为古中国

超越空虚的那点意义

台阶下已接不到了

我赞成保留死刑

侯马

女孩大学毕业

从工厂浴室回出租房途中

遇害

随身衣物

被扔弃在几十米的范围

路边

沾泥的

雪白的

一只袜子

侦查员读了她的日记

每一篇

写的都是一个男生

她大学时代的男朋友

救救老人

侯马

我去看望

住院的妈妈

听见隔壁病房

一位老人

有力的喊声

大夫救救我吧

我不能死啊

我一年六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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